空灵柩
0/
我走进一座宽阔的坟场,
密集的坟丘让地表起伏不平。
棺材都敞开着,
里面有烈焰燃烧,
传来悲鸣之声。
——《神曲》
1/
我认识那个人。
准确的说,是那个人的眼睛。
一双猩红色的,深沉的,总是似笑非笑的眸色——
它总是让我联想到,在伯爵府的那一夜,那个男人的样子。
他站在马路的那头,无法掩盖的恐慌感逐渐弥漫,他发现了我,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,末了,嘴巴上下开阖,在如泼墨一般的夜色中,我却清晰地,辨别出了他的话——
“抓住你啦”
2/
我的爷爷亚瑟,是维多利亚时最有名的侦探小说家。他的脑袋里好像有源源不绝的想法,光怪陆离的场景好似万花筒,旋转,切换,旋转,分裂。
我替他到过多个名门爵士的府上拜访。直到有一天,我们收到了一张缀有深蓝丝带,带有墨绿漆印的邀请函。
我发誓,我从来没有看过爷爷他那么陌生的样子。双手战栗,死死的捏着信封,然后又像是解脱一般,从保险柜中拿出一打稿纸,细细密封,放进了包里。
凭着良好的视力,我看到了信的落款。
——薇薇安·凡多姆海威
3/
接下来的一切仿佛都顺理成章,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在收到信的隔天居然停了,而封锁的交通也开始运行,冥冥之中,我好像听到了命运的齿轮转动的声响。
听着,迈克。
爷爷他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我说,
到了那,千万别隐瞒。
别隐瞒什么?我问。
一切。
我愣住了。我的爷爷,完美的唯物主义者,在那天启程时,跟我说,恶魔无处不在。
我使劲点头,紧紧攥住了我的包,里面装着爷爷的手稿。
马车呼啸而过,周围的景色像是幻灯片一样向后倒去。四周很安静,除了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在树林里回响。
“一般的贵族不都是住在市区内的吗……”
我这么想着,突然,马的嘶鸣声袭来,电光火石间,马车翻倒在地。我赶紧爬出,却被几个蒙住脸的男人踹翻,手臂一阵撕裂般的疼痛。
“凡多姆海威的家徽,你确定没错吗?”
“没错,动手吧”
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,我想逃跑,双腿却
仿佛灌上了铅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刃离我的脖子越来越近。
“哦呀哦呀”
剑刃停下了。
“要是再不启程的话,可是会错过晚宴哦”
什么——
“连车夫都不放过,你们比上一次来的人专业多了呢”
一阵天旋地转,我被那个人塞进旁边的树洞里,我的视线被局限,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人的身影,一身燕尾服,笔直的西装裤,还有卡扣在领子处的家徽。
然后我听到了惨叫声,片刻过后,外面没有声响了。
我爬了出去,外面寂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,连那几个人都消失不见了。
黄昏的余晖照进树林深处,斑斑点点洒落在泥泞的地上,就像是喷射的血迹。
那个人站在阴影处,朝我微笑着,猩红的眸色却没有一丝笑意。虽然离得很远,但我清楚的听到
他说——
“我是凡多姆海威伯爵府的执事,欢迎前往夜晚的盛宴。”
4/
好吵。
我的意识混沌,却意外的能够辨别出周围的声响。
蜡烛燃烧噼啪的声音、猫头鹰飞过翅膀扑棱的声音、还有脚步声朝我走来。
对了,有人要杀我——
我慌忙睁开眼睛,惊坐起来,发现周围已是换了一个样子。
我的手——居然已经好了?
“晚上好,客人。我是田中,衣物已为您备好,舞会稍后开始。”
门口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,穿着裁剪得体的西服,双手搭在腹前。
“刚刚在路上有人要——”
“客人,”
那位看起来十分得体的老人打断了我的话,
“什么也没有,您只是在下车的时候摔了一跤罢了。”
老人的语气虽然慢吞吞,但是却不容置疑。
我压下心中疑惑和恐惧。乖巧应答。
5/
我迷路了。
因为宴会对我这样16岁的少年来说还是有些局促,所以我偷跑了出来,溜到了后花园。
这里的蔷薇很美。
但奇怪的是,居然都是白色的。
我沿着小道顺着月光的指引一路欣赏。
事情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。
路开始变窄,周围的花丛也越来越密,月光好像暗淡了下去,还有几只乌鸦盘桓在空中。
——这个季节还有乌鸦?
我有点害怕。想要原路返回,却发现之前的路早已不见踪迹。连我故意做的标记也不见了。
一阵阴风吹来,蔷薇随风沙沙作响。
但我此时已经无心欣赏。
因为我看到了一座墓碑。
谢尔·凡多姆海威
愿上帝宽恕他的灵魂
我被吓坏了。冷汗只出。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这里的蔷薇都是白色。
我不停往前跑,但是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。
一切好像都是在绕圈子,跑了半天却回到原位。
诡异!诡异!诡异!
该死的!
我心里咒骂道,这里是什么鬼地方。
直到被石头绊倒,我摔进了土堆。旁边突然有位自称园丁的人出现在我身边。
悄无声息,就像幽灵一样。
小姐要见你。他说。
6/
我挣扎,却毫无还手之力被那个园丁拖着。
上了楼。
楼梯一级级地硌着我的肋骨,即使有很厚的绒毯。我的骨头与阶梯之间不断碰撞,发出闷闷的响声,好像要断了。
我的脸蹭地板,发出沙沙的响声。
奇怪——明明是高档的羊毛毡毯子,按理说这些贵族老爷应该会精挑细选才是,怎么还会有腥味?
我又开始神游了,爷爷也总说我总是天马行空。
我自嘲一声,明明已经自身难保。
我感到一阵悬空,接着就被甩进了一个漆黑的房间。只有床的旁边有几只蜡烛。
“菲尼。”
是我最开始听到的那个声音,是这个执事救了我!
“说了多少遍,进小姐房间要敲门。得到允许才能进来。况且对待客人要有凡多姆海威的礼节。”
执事的声音很好听。温柔厚重,就像是古典优雅的大提琴曲,又极具蛊惑力,像是恶魔在耳边的喃喃低语。
执事站在床边,躬身轻轻叫起了床上的人,应该是凡多姆海威小姐吧。
在昏暗的灯光下,我看见了那位小姐如雪般透亮的肌肤,纤细的小腿搁在床边,瀑布般浓密的长发编成一股落在一边肩上,她揉了揉眼睛,喝上一口执事递给她的茶,才缓过神来。
多美的人啊。
我的眼睛不受控制,直勾勾盯着她看看。
“真是失礼。”
啊,美人的眉皱起来了。
“亚瑟就是这么教你礼节的?”
我慌乱低下头。现在惨了,爷爷叫我谨言慎行,结果第一面就惹人不快。
那位小姐径直朝我走来,用一只手指勾起了我的头。
我一眼撞进了她的眼眸,异色的?
“东西带来了吗?”她说。
7/
我颤颤巍巍地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中拿出爷爷的手稿交给了她。
她翻看了之后随手扔给旁边的执事。
“亚瑟的事情不用管了,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”
“是。”
执事恭敬地拿着牛皮纸袋放在胸前行礼。
那位小姐则是打个哈欠,光着脚漫不经心地走近浴洗室,摆摆手,边走边说道
“把他的小说找来吧,最近无聊死了”
执事应了声好接着赶忙跟上前皱眉说着 不能光着脚要注意礼仪诸如此类的话。
门关上了。
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是什么意思?
我有些惊魂未定,四周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,烛光幽暗,墙边壁画上的人物仿佛活过来了一样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。
死气沉沉。
这是我最深的感受。
不行,再呆在这个房间里我会窒息的。
跑。
这个念头在我脑袋里一生成,我便立刻抬起脚朝门外跑去。
我急着打开沉重繁琐的门,黑暗中衣角勾到了门口的立柱。
我急着逃跑,于是不管不顾用力一扯。
我逃回了宴会大厅。
8/
我又回到了房门口。
真是倒霉的很,逃出来的时候爷爷给我的钢笔被落在了门口立柱旁。
就这么一会儿,然后再悄咪咪回去,应该没事儿吧?
咦?房门没关?
我捡起了钢笔塞进另一只口袋,好奇心的驱使下,我竟然扒开门缝,想着偷看一眼。
然而,这是我今生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。
那位小姐穿着睡裙,头发还湿漉漉的,端着杯牛奶坐在窗台上小口地啄着。
我好像听到执事则在旁边汇报有关政客的事。
“那些事情你看着办就好”
凡多姆海威小姐放下杯子,舔了舔嘴角。
“抓活的,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”
淡淡的月光照在她身上,仿佛蒙上了一层雾。
她异色的瞳孔闪着妖冶的光。
“弄死了再扔回去”
凡多姆海威小姐这么说着,又朝执事抬起纤弱的双臂,执事轻笑一声,配合地走向她。
她的手挽住了执事的脖子。
她的唇一点一点,覆在的执事的喉结上。
暗示意味。
“哦呀,小姐,楼下的客人可还没走哦”
虽然执事语气中是婉拒的意思,但是他却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,手轻轻拖住小姐的脚腕,然后向上游走,抖落开睡裙,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。
“少啰嗦,把手套脱了”
执事低头摘下手套,又用左手捧起小姐的脸,吻落在她异色的眼睛上。
“最近压力很大吗”
他们交换了一个吻。
“烦死了,那群老狐狸不遗余力地查薇薇安这个身份”
“还不是怪你,当初利落一点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”
小姐貌似有些恼怒,说着说着用小腿踢了一下执事,然后在执事的撩拨下,小腿又缠上了执事的腰。
“那, ‘小姐’ 需要补偿吗”
执事摩挲着她的后背,指尖徘徊在小姐的蝴蝶骨上,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耳后。执事在小姐耳边低语,笑着说。
“小姐”推了推执事的小臂,然后头搭在他的颈侧。
“轻一点。”
9/
这回我直接跑回了家里。
偷了马厩里的一匹马,奔波一夜不敢停下。
我满脑子都是偷看到的画面和他们说的话。
薇薇安·凡多姆海威的身份是假的?
如果我路上遇到的那群人不是劫匪,那就必然是他们口中的政客派来的人。
他们要做什么?
“小姐”是谁?难道是冒牌货?
不应该,女王亲口授予的爵位,再怎么样女王是不会允许不纯的血脉继承爵位的。
突然,我的脑袋里像是搭上了一条线,灵光一闪。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生成。
谢尔·凡多姆海威是上一任家主,女王的番犬。外界传言他因为意外死在了海上。
但是之后的这位“小姐”一回来,铁路,航空…地下世界仿佛又回到凡多姆海威家的掌控之下,女王也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。
两人年龄相仿。
政客调查身份。
……
我不敢想下去。
豆大的冷汗从我的额角冒出,我浑身战栗,牙齿打颤。
我好像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。
幸好,没人发现。
10/
我没敢跟爷爷说起这件事,只是借口要去外地探望朋友,便连夜买了票,坐上火车离开了故乡。
我要出去避避风头。
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,就当我在外地的日子安详了起来,生活也渐渐有起色了。打算回去时——
我为侥幸付出了代价。
因为我看到了那双猩红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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